中山医院急诊科主治医师樊帆有几本特别的小本子，上面一行行记录着一些简单的信息。这些信息代表了一个个他所遇到的死亡患者。“死亡，对我们急诊科医生来说，是经常会碰到的事情。我觉得每个我所遇到的死亡病人，都是我所经历过的一段过程，很多死亡病例都让我印象深刻，翻开那些记录的小本子，看到那一串数字，我就会记起当时是碰到了怎么样的情况。这样的记录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它给我一个见证，也给我一些总结。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这个病人当初那样做了，会怎么样，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对家属作出的各种决定

我都能够理解

中山医院急诊科搬到了新的地方，环境更为敞亮，床位也从原来的60多张，增加到100多张，但，还是挤满了人。

急诊大厅内，需要留出来的公共区域，简单地用几盆盆景做了隔断，空间就这么巧妙地被利用起来，摆放了最大容量的床铺，病床上躺着的病人有的在吊盐水，有的在吸氧……医生护士穿插在其中对不同的病人进行处理。病人增多了，但医护人员的数量并没有同比增加，所以他们非常忙碌。

采访的这一天，樊帆要24小时在留观室值班，急诊室的医生要分配在不同的岗位上，抢救班、留观室……几个月一轮换。这一天值班的上午，留观室的一个病人死了，不过樊帆并没有觉得紧急和慌乱，“这是预料之中的。”这是60岁左右的一个男性病人，病人没有结婚，没有子女，长期以来一直是兄弟姐妹来照顾的。由于病情不可逆，家属提出放弃那些有创伤性的延长生命的治疗和抢救，所以就在这一天上午，病人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星期日周刊记者（以下简称“星期日”）：在急诊室工作，你们面对的是情况紧急的病人，也面对家属，其实是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性，在工作中，碰到这样放弃抢救的家属多吗？

樊帆：家属的心态是根据病人病情的发展而有变化的。一般来说，对那些起病非常急的病人，家属总是无法接受现实，要求医生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竭力抢救。像前段时间救护车送来一个中年男性，他在街上走的时候突然昏迷了，我们马上做了脑部CT，检查结果显示是颅内血管瘤破裂。可能很快就会死亡。但是家属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们说，一个多小时前出门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作为医生，我的工作职责是要告诉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两个选择，一是进行气管插管继而气管切开使用呼吸机等方式来延长患者生命，但随之而来的感染、压疮、营养不良和脏器衰竭等问题无法避免，几乎毫无生活质量可言，对患者和家属都是极度痛苦的；二是不要让患者吃很多苦头，就进行保守治疗。由于家属无法接受患者一下子倒下的事实，所以要求医生气管插管，尽一切力量去抢救，在之后维持的过程中，家属慢慢接受了现实，医生在线答疑，知道一切都不可逆，于是向医生提出少吊一些补液，少用一些药物的想法，大部分家属到这个时候就会逐渐放弃，从而减轻患者以及家属的痛苦。

星期日：有时一些家属的做法，会让你这样有医学专业背景的人感到遗憾吗？

樊帆：刚开始工作时，对于家属的某些反应，我也曾有过一些想法，会想，他为什么做那样的决定？但是我并不会过多干扰家属的决定，而是在当时当刻给出我的专业意见。

现在工作那么多年，我基本上不对家属的行为产生遗憾或不理解，因为各种情况我都碰到过。我知道，每个家属在做决定时都会考虑实际情况，有些病人是可以延长生命的，但如果延长了会造成病人痛苦，或是造成家属的负担，所以家属选择放弃；有些是不可逆的疾病，单纯用呼吸机来维持是没有意义的，但是病人一直惦记着的亲属还没有回来，所以家属选择再维持一段时间……他们所做的任何决定我都能理解，所以我只是给出专业意见，但不会帮他们做决定。

在那几分钟里，我非常纠结

面对死亡病人，是每个医生在职业生涯中不可绕过的课题，急诊科的医生，更是常常会面对死亡，因为送到急诊科的病人，病情往往紧急、危重。“我们所接触的病人，数量多，病情很急很重，而且一开始，我们往往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疾病。我刚工作的时候去接救护车，当车门‘砰’一下打开的时候，心里非常忐忑，因为我不知道里面即将面对的病人是什么情况。”急诊科医生更多靠的是临床经验，通过病史和体检，来判断病情的轻重缓急。许多比我年资高的医生，好医师网，根本不需要借助辅助检查，就会知道病人病情的轻重缓急，知道这个病人还能拖多少时间，什么时候会死亡，他们是因为看过了太多的病人，才有了这样的经验。”

樊帆还记得他所接触的第一个死亡病人，那是在他做实习医生的时候，他填下了第一张死亡单。“当病人死亡的时候，我们医生就要宣布死亡时间，做好死亡记录。我会把自己填过的死亡单都记下来，几月几号，病人姓名，年纪，死亡单号……到现在为止，我工作十多年中，已填过200多张死亡单。

星期日：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惯，把死亡单一张张地记录下来？

樊帆：我觉得每个我所遇到的死亡病人，都是我所经历过的一段过程，很多死亡病例都让我印象深刻，翻开那些记录的小本子，看到那一串数字，我就会想起这个病人几年前是怎么死的，当时是碰到了怎么样的情况。这样的记录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它给我一个见证，也给我一些总结。我有的时候会想，如果这个病人当初那样做了，会怎么样，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

星期日：从病人的死亡中去总结，去获得经验和教训，这是每一个医生成长必经的道路。你也在总结，如果当初那样做了，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吗？作为急诊科医生来说，你们有时会碰到难以决定的情况吗？

樊帆：常常会碰到，让人左右为难。

记得几年前，我碰到这样一个病人，是一位老先生，有老慢支，肺结核。他一边的肺已经没有功能，只有一边的肺是好的。他因为呼吸衰竭而被送到了监护室，我们为他插了气管插管接呼吸机辅助呼吸。那天晚上九点，值班护士突然给我打电话，说病人的氧饱和度在进行性下降。在插着气管的情况下，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很棘手的，因为治疗的措施已经做到极致了，那就意味着病人可能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