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业独角兽如何跌入深渊?远程医疗“帝国”溃败纪实 |《财经》封面
年收入60亿元的远程视界,从崛起到溃败仅五年时间,其资金链断裂,始于扩张太快、经营不善、责权不清等管理弊病,背景则是基层医疗机构羸弱,通过远程医疗难以提升诊疗水平并且盈利。
《财经》记者 张利 刘一鸣/文 王小/编辑
2018年4月,北京远程视界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下称“远程视界”)债务危机爆发,100多名代理商赴京讨债。这家年收入曾达60亿元的行业独角兽,如今背负的总债务高达几十亿元。
4月10日、4月14日、4月21日,远程视界分别召开了代理商、融资租赁公司、地方医院院长协商会,试图解决他们的诉求——还钱。
在远程视界官网上,其自我定位为“专科远程医疗联合体O2O平台”。但一位前员工解释说,其主要盈利模式就是做融资租赁。
2014年下半年,远程视界引入融资租赁模式。由于大批量采购,远程视界能以比市场价更低的价格买进医疗设备,继而以较高价格销售给融资租赁公司,后者联合远程视界以O2O平台的优势,在基层合作医院中拓展融资租赁业务。
按照相关协议,医院无需支付设备投资,只需负责提供融资租赁所需材料,由远程视界担保办理,金融租赁保证金和手续费也由远程视界替合作医院支付,医院则以每月项目收入中的25%归还设备方融资租赁本息。还完本息后,则该设备和参与分配的项目收入设备方25%全部转为医院所得。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协议中说明:如按照参与分配的项目收入25%用于归还设备方融资租赁本息,不足以完成还款计划的,则要由远程视界负责担保,并按照还款计划垫付不足部分。融资租赁所产生的经济责任亦由远程视界承担。
“有专业人员负责运营,赔了钱还有人兜底”,这一盈利模式对于医院来说具有吸引力,特别是财力和信用不足的地方小医院合作意愿高,融资额逐渐高涨,但对于承担较多风险责任的远程视界而言,则埋下了后续的运营压力和债务危机。
(创意设计/赵聪)
互联网远程医疗项目,本身营收羸弱,同时,越来越多的垫付回款让远程视界不堪重负,终致资金链断裂。据远程视界的数据,目前其累计为医院垫付租金38.26亿元,垫付保证金10亿元。
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能查到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的倒下是在2017年10月,因对方逾期付款,浙江康安融资租赁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康安融资公司”)将威县中医院、北京亚太联盟医院管理有限公司、远程视界告上法院,远程视界账户被封。之后,其他融资租赁公司起诉、代理商(远程视界还大量发展代理商负责开发合作医院并进行项目具体运营,代理商参与收益分成)上门要债、员工讨薪、主管部门问询等接踵而来。
“这半年,已经跌入到深渊。”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对《财经》(博客,微博)记者说。事件发酵至今,牵涉到900多家地方医院、48家融资租赁公司、上千代理商、4000多原/现在职员工甚至物业公司的利益。
远程视界董事长韩春善(资料图)
成立于2012年下半年,用五年时间筑起的远程医疗“帝国”如今四面楚歌,这种模式也被旁观者怀疑为“庞氏骗局”。种种争论集中于:导致远程视界债台高筑的根本原因,是其扩张太快、经营不善、责权不清晰等管理弊病;还是模式本身就存在问题——基层医院太薄弱,远程医疗项目运营收入根本难以支撑昂贵的医疗设备?
从行业发展角度看,远程视界的经营模式是一个浓缩的样本,折射出互联网与医疗结合的困境。
越来越大的窟窿
融资租赁+远程医疗模式,使远程视界得以快速扩张,也积累起危机爆发的火药桶。
远程视界的O2O平台模式就像一个组局者:面向县市级医疗机构,其联合大医院专家提供技术;在当地招募代理商开发地方合作医院,负责项目具体运营;“免费”向地方医院投放设备。
初期,远程视界直接投放设备,期望通过运营远程医疗项目收回成本。韩春善说:“投放几十家后,资金就跟不上了。如果单纯靠代理费、会诊费用,远远不能满足发展的需要。”在这种情况下,韩春善找到融资租赁公司合作。
由于从代理商处,远程视界收取的代理费表现出较好的现金流,它取得了融资租赁公司的信赖。一位医疗企业人士告诉《财经》记者,县级代理商的代理费16万元、市级68万元、省级268万元。不过,一位山东代理商却给出了另一种计算方法,100万人以下的县代理费15万元左右,达100万人代理费19.8万元,人口多的县代理费23.8万元。“全凭代理商的一张嘴。”上述山东代理商说。
2014年下半年,远程视界大范围启动融资租赁模式。基层医院收入有限,且财政补贴紧张,医生在线答疑,再加上原卫计委明文禁止公立医院举债新建医院或购买大型医用设备,地县级医院成为了融资租赁公司的重点客户。
对于远程视界、地方医院、融资租赁公司三方合作的模式,上述医疗企业人士分析,该模式有两个“优点”:一是可以把远程模式套进去;二是规避招标,“设备所有权在租赁公司就算是打了个擦边球,跳过招标”。
三方共有三个协议约定:首先,好医师网,融资租赁公司与地方合作医院签署租赁协议,同意将设备租赁给医院;然后,租赁公司跟远程视界签署设备采购协议,采购设备清单由上述合作医院盖章确认;最后,远程视界与租赁公司签署担保合同,即租赁公司购买远程视界的设备,如医院出现还款逾期,远程视界需回购设备。
销售给融资租赁公司的设备价格要比远程视界的购入价高30%—50%甚至数倍,因此,设备差价也能给远程视界带来营收。
至此,大医院出专家,地方医院出场地,融资公司出钱,代理商出力,远程视界似乎构建起一个闭环。
远程视界运营项目所得毛利结算分配方式是:大医院专家25%,地方医院50%(一半用于偿还融资租赁,一半为医院所有),运营方25%(由远程视界和地方代理商平分)。
如果一切顺利,这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商业模式,满足了所有参与者的需求,然而,前提条件是“项目运营良好”。现实的情况是,大部分地方医院实际经营项目产生的利润与偿还设备款的数目距离遥远。
2016年,远程视界实现营收超过60亿元。上述医疗企业人士称,其中真正靠远程医疗项目运营的收入仅有数亿元,其他大部分是卖出设备赚的差价。韩春善也介绍,2017年,公司的目标是营收100亿,并希望租赁收入占比调整到50%以下。
随着合作医院不断增多,远程视界的担保额度也水涨船高。如果被担保人(即地方医院)未能按期还款,则远程视界需要垫付资金并承担相应经济责任。“这其实属于负债,要帮医院还设备回款。”上述医疗企业人士说。
“公司每个月有2亿多元的垫付回款,是很大的压力。”韩春善虽然隐隐感觉到了危机,但远程视界扩张的步伐没有停息,反而加快,以期获得下一笔代理费和融资租赁款。
上述医疗企业人士称,按照这个模式跑了好长时间,结果发现后面的钱供不上前面的,靠不断签约把原来的窟窿堵上,但项目签得越多,窟窿就越大。
激进代理策略
上述山东代理商为讨回19.8万元的代理费,已六次来京找远程视界讨钱。他此前是一线医药代表,2015年,接到远程视界招商人员的销售电话,邀请他做地方运营代理商,在实地考察远程视界项目落地的医院后,决定入局。
《财经》记者走访的多位代理商都是县级医药代表、医疗器械代表等。他们往往有一定的行业资源积蓄,长期穿梭于医院。
借着从互联网上购买到的目标对象手机号码,远程视界的招商人员将电话打到全国各地,大阔步招纳代理商。一位远程视界子公司内部人员告诉《财经》记者,筛选代理商条件有三:一是有医院资源,“院长愿意听你的话”;二是有意愿有精力去做;三是能交得起代理费。
远程视界靠代理商打通医院渠道。上述山东代理商告诉《财经》记者,为了激励代理商扩展医院,远程视界承诺每签约成功一家医院,按照签约金额给2%-5%的奖励。
湖南衡阳代理商龚安强告诉《财经》记者,(与医院谈合作的人员、代理商)为了利润和提成,设备选购金额越大越好,有的甚至伪造流水,一个县医院的小科室,也敢采购上千万元的设备。
在韩春善看来,这也是引发危机的主要诱因。没有控制医院设备租赁额度,很多“超出能力范围”。
基层医院的租赁设备金额从500万到2000万元不等。特别是在2017年,很多医院一下扩展两三个科室,甚至五六个,医疗设备融资租赁额度大幅上涨。据一位关注此事的业内人士称,新疆一家医院就达1.1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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